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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:金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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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箏死了。

死訊傳回京城已經是三日之後。

迅捷又透出幾分淩亂的馬蹄聲從遠處往近處一片似的響起來,隱約看去,是快馬奔騰而至。馬匹闖進城門的時候揚起了足有二尺高的煙塵,過了約莫半刻之後淡淡一層黃土才在空中消散了,重新沈回了地上去,仿是先前什麽都未曾發生似的。

容衡騎著馬奔馳在朱雀街上,又狠狠地回過了頭甩了一下自己手中的馬鞭,馬兒吃痛,嘶鳴了一下之後跑的稍稍快了些,一人一騎直奔著蔚王府而去。

這匹馬已經足足趕了好幾個時辰的路,容衡也是整整三日未曾合眼,從臨安快馬加鞭地到了京城,生怕自己晚到一刻……

眼前出現一棟偌大的府邸,朱漆大門、琉璃瓦片,容衡一個縱身下了馬,原先可行千裏的寶馬良駒打了個響鼻後又在原地晃動了幾下,俄而便轟然倒地,它抽動了一下自己的四條腿之後便再沒了動靜,竟是就這麽躺在地上,死了。

容衡顧不得那許多,只在聽見動靜的時候回望了一眼,覺著可惜便發出了一聲輕嘆,之後便頭也不回地直奔王府前廳。

“九王爺!”

前廳正門前擺了兩株金桂,容衡沖進去的時候帶起了一陣風,枝葉微動,發出唰唰的聲響。

蕭燼此時正立在窗口解下信鴿腳上綁著的竹筒,聽他來的這樣匆忙,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事情,只不動神色地皺了眉頭,挑了一邊眉毛,語氣稍顯不悅地問道,“急匆匆的,做什麽?”

他一邊問話,一邊用自己修長的手指慢條斯理地將自己手中的紙卷展開。

瞥了一眼堂下正朝自己跪著的容衡,剛準備開口問他,“你怎麽來了?”,卻在看見紙上所書之後整個人僵住,幾乎是同時,便聽見堂下跪著的侍衛的聲音低低地落在空蕩蕩的前廳——

“王妃她……歿了……”

紙條上,只得四個字——宋箏已死。

蕭燼盯著那個“死”字呆呆看了半日,只覺得自己此時此刻魂魄已經離了軀殼不知到了何處去,身子晃了晃,一只手用力地搭住了窗框勉力支撐住自己,這才沒有狼狽失態地跌坐在一邊的太師椅上頭。

他將那紙條用力團作一團緊緊地攥在自己手心裏,仿佛是握著什麽了不得的寶貝,生怕被人抽走了似的。

容衡仍舊在堂下跪著,見他如此反應,又將那字條攥得死緊,心下明了——自己日以繼夜不眠不休地換馬趕路,卻仍舊是遲了……

蕭燼指骨“嘎達”作響,關節之處泛著青白,空著的一只手,卻又故作平靜地去端桌子上一只盛了茶的茶盞,掀開了蓋子輕輕地將茶沫吹開,淺淺地抿了一口。

“你進京,便是來告訴我這事的?”他話中聽不出究竟什麽語氣,仿佛依舊是波瀾不驚的模樣,容衡擡頭,見他用蓋子擋住了自己半張臉,五官皆攏在一團移不開的陰暗之中,表情也看不分明。

他不敢在此時妄自揣測蕭燼的心思,於是便也只中規中矩地答了一個“是”字。

聽了容衡這樣答他,蕭燼托著茶盞的手不自覺地狠狠一顫,垂了眸子牛飲一般將茶盞中的茶水喝了將近一半,之後便用力將合好的杯盞往桌子上頭重重地一磕,杯中剩下的一半茶水都灑到了桌上。

他拍案而起,半晌,才憋出了一句,“好啊。好得很。”

他話中帶了發狠的笑意,又連著說了兩個“好”,直聽得容衡心中一凜,夏末秋初的天本應當還有些悶熱,不知怎麽的,容衡竟生生地自背脊上浮出一陣寒氣來。

蕭燼望著屋外一片敞亮,不自覺地笑了一下。

除了“好”,他還能說些什麽呢?

他將自己緊握著的右手舉起來抵在唇上輕輕地咳嗽了一下,平緩了一下自己的呼吸。

容衡耳力好,原先想提醒他小心身子,卻在張口之際聽見蕭燼用極低的聲音這樣問, “死了的人……還會寫字麽?”

容衡一頭霧水,正踟躕著不知該如何作答,轉眼聽見蕭燼一聲輕笑,頓時反應過來,蕭燼這話,問的並不是自己。

“幾時的事情?”

蕭燼繞過了跪著的容衡朝著前廳門口走,日光刺目,他微微瞇起了眼瞥見了門口金桂上綻開的小小一朵桂花,說出的話稍顯的有些有氣無力。

她自一開始便已經都盤算好了,連著這字條上頭的字跡也是他所熟悉的她的手筆。

他如何會不熟悉呢?

她曾經替他抄了足足三年《觀音經》,每日早晚誠心誦念。他勸過她不要為自己白白浪費這些心思,她卻很是執著,說是護國寺的方丈告訴她“觀世音大慈大悲,普救人間疾苦,誠心誦念,病苦即除”。

他實則很是懷疑老方丈所說究竟是不是真的,但後來興許是她的誠心終於打動了菩薩,他的病的確是有了起色。

便是這曾經日日替他寫經文的人,如今親手寫下“宋箏已死”這四個字,只等一個恰當的時機便送到自己手中。

也不知道她算計這一日,究竟算計了多久。

容衡盯著地上鋪著的波斯毯,表情稍有些不忍。

“三日前……”

三日前……

果真如此。

蕭燼側過身子將背脊抵在烏木的門上,臉上露出個帶著嘲諷的笑容來,手上卻仍舊是死死地捏著那團紙。他掌心因捏的緊,沁出了薄薄的一層汗水來,只覺得那紙已經化作了面目全非的一團棉絮。

他動身進京是七日之前的事了,自淮安到京城費時五日。她死的不早不晚,偏偏要算好了時辰,篤定他再見不著她,這才讓人飛鴿傳書過來。

他進京一事並未派人前往惠山知會,故而容衡自江陰走水路到淮安通傳之時,他早已身在京城。

縱使容衡再快,也終究是趕不上了。

“好好的人,怎麽說沒就沒了?”

“屬下……屬下不知……”

蕭燼沒喊他起來,容衡也就只能繼續跪著。

容衡看著方才送信來的鴿子啄著小杯子裏的鳥食,又聽見蔚王在身後笑。

“喀嚓”,蕭燼折了那朵剛開起來的金桂,捏著桂枝轉了轉。

“不知道?不是派了太醫過去治麽?”

桂花香氣淡淡地飄過來,叫他宛然之間想起來那一年秋天暖在壺中的桂花茶。

不知不覺,竟又是一個秋天了……

容衡聽蕭燼的語氣變了調子,慌忙答道,“老太醫說王妃身上寒毒未解,本就體弱,這幾年又沒有好好將養著,加上心中郁結難抒……”

蕭燼怪腔怪調地笑了一聲,手上一松,由著那株金桂孤零零地落在了地上,自己則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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